元兀

【超级制霸】纪念衫

设定预警:无聊/返程是橘的前男友(只出现在回忆里)/没去过高雄都是我查的/252没差




/85大楼/


十二楼的走廊门把风铃撞得叮当响的时候,恋恋高雄民宿的小管家陈立农正挤在隔壁旅人假期前台的电脑前指手画脚地指挥许凯皓赶紧跑毒,小孩儿脖子以上涨得通红,一脸恨铁不成钢,就差把许凯皓手从键盘上掰下来换上自己的一通操作猛如虎让对方跪下叫他爸爸。


85大楼紧邻高雄港,地理位置得天独厚,随着省内旅游业的发展,很多业主把楼内的套房出租了出去,民宿业者倒也乐得坐享其成,占据高雄市内第一高楼的名号背靠大树好乘凉,久而久之楼内的民宿事业倒也发达了起来。十二楼是各家民宿的前台所在,熙熙攘攘的旅客们在这里办理入住,把自己的一路奔波劳累中转成对高雄这座城市的热情与期盼,然后坐上电梯三三两两地分流飘散到整座大楼里。


有人在恋恋高雄的前台边停下了旅行箱。

许凯皓眼疾手快地给了陈立农一拐,迅速支开这个烦人精:“你家来客人了啦!”

小孩儿长腿一迈三步并两步跨进自己的铺位里,刚调整了标准八颗牙笑容一抬头,正对上一张静如止水的脸。


林彦俊被延误的早班机折磨得眼下一片淡青,来民宿的路上又被热情的出租车司机抓住聊了整整二十分钟,此刻倦怠之情已经由骨到皮周游全身,他当然猜不到自己一张丧到尘埃里的脸在小孩儿看来是完完全全的超煞冰山酷盖,他掏出手机往前台一放,纤长的手指戳着屏幕,口气是二十多年教养挽救起来的淡然:“你好,我有预定房间。”

“哦哦,好~”,陈立农双手接过手机,又在自家电脑上查询了一遍,视线在电脑屏幕上一路流畅地滑下去,稳稳落在正中间,“林彦俊先生是吗?这边显示您预定的是十七楼的双人房哦,那另外一位贵宾……”

“他不来了”,林彦俊抬起眼皮剜了眼前的男孩一眼,“只有我一个人。”

“好~呃……哦……”,习惯性上扬语气脱口而出的第一秒陈立农就为自己的莽撞后悔到差点咬了舌头,旅行忽然被爽约,怎么想也不是件愉快的事吧,他于是收了活泼口气,小心翼翼地给自己找补,“那……这边需不需要给您换一个单人房呢?也在十七楼,阳台也很大哦。”


陈立农给出浸透了好意的建议的时候,林彦俊正盯着旅行箱上的潮牌贴纸发呆,心里的苦涩情绪又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膨胀起来,一下把他的平静和安逸挤出心房。

他原本真的很讨厌花里胡哨的旅行箱贴纸,如果不是范丞丞执意要贴,这种东西根本不会出现在他的任何附属物品上。然而他为他打破的“原则”实在数不胜数,计较这么一小点也未必过分执着了。


“hello?”,有人伸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彦俊这才调动起五感来迅速跟上对方的进度,他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嗯,你安排就好。”


隔天早晨,他在湿热的空气里睁开眼睛的时候,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从亚热带的上海移动到了北回归线以南的热带高雄,他眯着眼睛按亮了手机屏幕,遮光窗帘庇护下的房间整个伸手不见五指,林彦俊被光线闪到的瞬间眨了好几下眼睛,时间在朦胧的泪水里渐渐浮现出来——八点十五了。

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昨天checkin的时间,发现自己已经死沉沉地睡了快二十个小时。


林彦俊抓了件衬衫套在背心外面,孤魂般飘到民宿的公共餐厅点了一杯冰美式,最后端上来的却是一杯温拿铁。

“早餐不可以喝那么冰的啦,我想给你拿热牛奶又怕你不爱喝,所以折中一下!拿铁怎么样?”

给他端着饮料的男孩眉眼弯弯,他花了三四秒在记忆里翻箱倒柜,想起来这就是昨天前台的小管家,好像叫什么?农农?


林彦俊在工作之前也是一个标准的中式胃,喜好一切温热传统早餐。冰美式的习惯来自于范丞丞的身体力行,在国外生活过几年的他习惯了冷水和冰饮,还有一套“咖啡因不会让我清醒但是喝咖啡这个动作能让我清醒”的歪门邪说。每天早晨都自顾自地在公寓楼下的咖啡馆买两杯冰美式,风雨无阻。

但其实林彦俊是个很怕冷的人。最初那段时间的冰咖啡是靠什么中和起来流进胃里的,是炙热的爱吗?

这个酸溜溜的想法戳得林彦俊嗤笑了一声。他吸了一口温温的拿铁,奶味意外的很重。

还蛮好喝。


吃完早餐他盯着眼前眼睛亮亮的小管家,压了眉头一脸疑惑。

“你们……不是,你有订伴游服务哦”,陈立农抿了抿嘴,从手机上调出预订单给他看。

在短暂的沉默中,小孩心虚地低下了头,怕对方看出这个行程是他从同事那边半路截过来的。


“那今天要去哪里呢?”,嘴唇上挂了一小截奶泡的人仰头看他。

好……好可爱哦。

陈立农压了心头稍纵即逝的惊讶,磕磕巴巴地打开手机软体:“出出发之前……我……我们先加一下好友……”

“OK,我有办你们的电话卡,可以加line。”


陈立农愣了一小下,又调动起表情眉开眼笑地和他互加了好友,假装不知道大陆没有办法登陆line。


/美丽岛捷运站/


他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林彦俊刚在手机上搜索完美丽岛事件,那是一场奔向自由的战役。

所以在钻出地铁看到站内整个天花板浓墨重彩的着色的时候,林彦俊竟然没感到太意外。


巨大的玻璃穹顶点着光,说是流光溢彩也毫不夸张,在红蓝两个主色调的领衔下,绘制了深情相拥的男女、肚子隆起的孕妇、长出双翅飞翔的人、瘦骨嶙峋仰天长啸的人、裹挟着生灵涂炭暗示的熊熊战火和从火中涅槃而生的凤凰。

生老病死,在这里热烈地相聚了。


林彦俊以前情绪低落的时候,曾经认可过一种说法,即生老病死四大阶段的痛苦程度是降序排列的。现在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异乡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艺术品下,忽然想问问老天,那么分离呢?分离该排在哪一位?


“林先生,你觉得一个地方最美的景点是什么?”,忽然身边的人打断了他的自怨自艾。

林彦俊眨了眨眼:“山啊海啊什么的自然景观吧,就很神来之笔。”

“我觉得是人哦”,陈立农往他的方向站了一点,也学他仰头去看已经烂熟于心的光之穹顶,“就像我啊,从来没有离开过高雄,但是却从不同地方的旅客们身上看到了每个城市的缩影欸。”

林彦俊被他忽然成熟起来的口吻吸引到,缓缓地伸直了脖子,扭头去看他。


男孩依然仰着头,光洁的脸颊被灯光反射出斑斓色彩,鲜活又灵动:“美丽岛捷运站并不是一个可玩性很高的景点,但我很喜欢陪游客来这里哦。”他说着也收回仰头姿势活动了一下脖颈,盯着林彦俊眉心往下一点的区域——这是很好的对话注视地点,既不会显得咄咄逼人又不会显得神游天外。


“这里曾经是高雄捷运唯一的换乘站,直到现在在这里还是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台湾人。如果游客愿意的话,我会陪他一起在这里坐一会儿,猜猜那个购物袋里装着奶粉的妈妈小孩子多大了,猜猜那个爆炸头的男孩子是不是一个酷酷的地下rapper,或者猜猜那个差点扭到脚的女孩是不是第一次面试穿高跟鞋,”他劈里啪啦地说了一大串话,忽然发现听着的人有点发懵,又怯生生地收了声,“那个……我……”

“ 那我们也坐一会儿吧”,林彦俊朝墙边的座位努了努嘴。

他们于是安安静静地在长椅上坐了半个小时。


高雄的捷运站和上海的地铁站比起来真的安静很多,不只是人少的缘故,他们悄悄交流完对第三十一个行人的观察意见之后,忽然站厅里想起了钢琴声,有人在弹《梁祝》。

在音乐声里,林彦俊一边用脚轻轻打着节拍一边像是喃喃自语地发问:“那农农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男孩在心里认真地盘算了一下,搜集起这几天所有相关的表情和细节来:“我觉得你是很温柔的人哦,因为……你朋友放了你鸽子你也没有抓狂欸。”

“不是放鸽子,是我们分手了。”林彦俊朝他挤出一个颇为勉强的苦笑来。


陈立农看他,想起入住信息上的两个Mr.前缀来。仿佛剖析到什么秘密的小孩缩了脖子,眼神在方圆二十公分内四处游弋起来。

糟糕,说错话了。


/旗津半岛/


他们原定于第二天要去的旗津半岛,因为台风过境的关系,不得不往后推迟了三天。

旅客们都被滞留在85大楼内,许多人的行程被打断,焦躁得肝火上升。只有林彦俊没有在为浪费时间而苦恼,这三天里他安静得缩在咖啡厅靠窗的单人沙发里,望着窗外凄风苦雨,常常一发呆就是一个半天。

陈立农于是常常把前台扔给同事照看,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去咖啡厅跑腿,摆出可怜巴巴的姿态拜托咖啡厅的同事多多照看他少给他喝冰的多给他上两块巧克力蛋糕。

所以第四天天气转晴的时候他高兴到蹦了起来,一大早就去敲林彦俊的门:“林先生!林彦俊!彦俊!”


这几天一向睡到快十点的林彦俊直到被安排到脚踏车上的时候神情还是迷迷糊糊的,他环顾了四周颇为怀旧的低矮房屋和眼前狭窄的石板街道,歪头问:“我们要去哪儿啊?”

“去旗后灯塔!出发!”元气满满的男孩做了个向前冲的手势,一蹬踏板往前飞出去两米,瘦削的肩胛骨在运动中突了出来,仿佛要长出翅膀。

林彦俊盯着他飞扬起来的白衬衫衣角,木木地跟了上去。


旗津半岛是一座狭长的沙洲岛屿,岛上还保留着各个历史时期遗留下来的建筑记忆,多彩且风格各异的房屋像一块块积木,搭在这个小小的岛屿上,拼出一副人间胜景来。

他们没有花很久就骑行了半个岛屿到达了灯塔景点,林彦俊停下脚踏车抬头看通体白色的六角形建筑物,没有搞懂特意来这里的意义。

比他早两分钟停好车的少年已经买好门票在入口朝他招手。


灯塔并没有很高,他们爬到眺望平台正准备钻出去的时候,陈立农神神秘秘地回头叮嘱林彦俊:“彦俊可以把眼睛闭上吗?我数到三你再睁开。”

既来之则安之的满分游客林彦俊乖乖地合上了眼。

有人牵住了他的手腕,他在朦胧中感受到光线的变化,眼皮一热变成半透明状,细细的血管都历历可数,有略带腥味的暖风扑到他的脸颊上,留下缱绻印记。

“一、二、三!”,陈立农把他往前推了两步,迅速地数完了倒计时。


他睁开眼的时候先是被一望无垠的深蓝海水攫住了视线,目光收回来一点俯瞰,不远处的高雄港一副繁忙的吞吐景象,再收回来一点,平缓的沙滩上游人渺小的像一只只蚂蚁,再往回走一点,他们刚刚骑行穿梭过的五彩建筑变成了微缩模型的模样,星罗棋布散在这片土地上。

好美。


陈立农趴到他旁边的栏杆上,望着远处海天一线:“你有去花莲的计划吗?现在的话出海可以看鲸鱼哦。”


鲸鱼吗。

在上海的时候,他和范丞丞吃完饭常常窝在沙发上看探索频道,有一期节目讲到了鲸落。体型庞大的鲸鱼,在海洋中死去之后,会沉入海底,成为其他生物的食物和活动空间,构建出一套长达百年的生态系统来。

自然频道的解说很是煽情,评价这种自然现象是鲸鱼给海洋的最后一份温柔。

范丞丞听到这儿的时候咬开了烟里的爆珠,薄荷味霸道地钻进林彦俊鼻腔里,刺激得他微微皱了眉,手搭在他肩膀上的人口气玩世不恭:“真的会有这种临死还想给人垫背的人吗?”

有啊。当时的林彦俊没有开口,他在心里悄悄想,是你的话,我就可以。


他又陷进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是那个软软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阿俊!这个塔有比你的办公楼高吗?”

他们前两天窝在民宿的时候零零散散交流了很多背景,比如林彦俊知道了陈立农是土生土长的高雄人,今年二十一岁了,已经做了快一年的民宿管家,梦想是攒钱出岛玩。比如陈立农知道了林彦俊小时候在台南生活过但是八岁的时候就举家搬迁到了大陆,他在上海市中心的写字楼工作,是个很了不起的金融分析师。


“你白痴啊?我在32楼欸!”林彦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打量求知欲旺盛的小孩。在捕捉到对方缓慢垮下去的嘴角时,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但是这里的风景比写字楼美一百倍哦。”


陈立农垂了眼看他,眼前的人镶进楼宇间,瞬间模糊了纷杂背景,人间烟火都为他虚了焦。

他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地说:“嗯,是真的很美。”


/六合夜市/


从旗津半岛的轮渡上下来,天色已经暗到星光灿烂,陈立农带林彦俊去了当地最热闹的夜市。


林彦俊在木瓜牛乳的摊子前站定的时候,眉头肉眼可见地聚了起来。他的眼神在摊子和陈立农身上徘徊了好几圈,终于憋不住一脸促狭:“怪不得胸很大哦,农农。”

“欸!”看着饮品单认真思考要给他点什么口味的男孩抱起手臂捂住胸口,脸颊飞上两朵红云,他咬了咬唇实在想不出什么恶狠狠的话,只好破罐破摔昂首挺胸:“你农哥我就是超man啊,胸肌给你靠。”

“屁咧,以为你是周董哦。”林彦俊挤进他和摊位的缝隙里,认真地研究起摆在台面上的样品来。


夜市很挤,陈立农本来就贴着摊位站,他的一条胳膊还虚虚搭在摊位边边上,这样看起来,他就好像环住了林彦俊一样。

男孩喉结上下运动了一下,一边装作左顾右盼一边悄悄又缩小了一点包围圈,右手若即若离地贴着对方的腰。


他们买完最出名的木瓜牛奶,又逛了一大圈,尝了米糕和海产粥,最后不可免俗的以大肠包小肠作为本次夜市之旅的句号,准备散一会儿步再打车的路上,已经撑到要走企鹅步才能稳住自己。


夜市的喧嚣给这片街区罩上一层不怎么烦人的白噪音,勾人馋虫的香味走出快两条街了还能隐隐闻到,林彦俊晃着手里的塑胶袋——他实在没能吃完一整个大肠包小肠,只要退步打了包。刚要想到如果是范丞丞肯定能吃完的时候,一阵闷雷从他们头顶滚过。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五秒钟,哗啦啦的雨忽然倾盆而下,像天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跑啊!”陈立农抓起林彦俊的手,跑过这条两边都是已经关了门商户的冷清街道,好不容易在鞋子都快浸满水的崩溃前夕发现了一家还亮着灯的纪念品商店。


他们颇为狼狈地站在店门口不敢迈进一步,雨水顺应重力召唤往下滴,很快在两人脚边聚起一小滩水渍来。陈立农目光焦急地在店里迅速浏览了一圈,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币来:“老板!我要两件‘我❤高雄’纪念衫!”

“只剩一件大码和一件加大码了哦”,叼着烟的老板给出善意的提醒来。

“谢谢老板!”,陈立农接过纪念衫比划了两下,三下五除二扯了林彦俊湿透了的衬衫外套,不由分说给他套了一件大码。

林彦俊被摆弄出一点脾气来,大声质问他:“欸陈立农!我比你壮吧!”

“是是是,阿俊最壮,小心感冒啦”,身高占了优势的男孩把另一件纪念衫当成了毛巾,裹住林彦俊的头发囫囵吞枣擦了好几圈,才给自己换上。


在噼啪的雨声中他们相顾无言,挤在并不宽敞的店门口,看雨幕把世界和小店隔成两个空间。

林彦俊分了神去看陈立农身上那件布满了水渍的纪念衫。盯着纵横凌乱的痕迹,他的心忽然咚地猛力一跳,简直就像光天化日之下走在马路上忽然被刚刚的闷雷击中,没有游移没有幸免。


高雄因为气候炎热,夏秋两季多雨,常年催生出一副万物生长的姿态来。在这份蓬勃里,有些感情也像藤蔓一样肆意疯长,用一瞬缠绕住了男孩们的心。


/高雄之眼/


“欸,林彦俊,我给你放个烟花啊。”

混在人群里排队坐高雄第一摩天轮的时候,排在前面戴口罩的陈立农忽然转了身。

林彦俊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开始等待小屁孩又给他表演什么烂梗。


对方握紧拳头举高手臂,在到达极限的时候,唰地张开手掌:“看!烟花!”

林彦俊舔了舔嘴唇,给他鼓了掌又泼了冷水:“陈立农,你这种烂招,把不到妹的。”

“你又不是妹”,男孩撇了撇嘴。

脑子还没转过来的林彦俊颇为欣慰地点头:“是咧,你林哥我可是真男人,才不像你淋了一场雨就感冒。”


昨晚从夜市打车回来,泡了热水澡的林彦俊完全没感到什么不舒服来,倒是陈立农隔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就开始打喷嚏,到下午的时候更是有了一点热度。他本来想推迟今晚的行程,对方却很执意拖着病体也要来。


他们这边插科打诨冷笑话乱飞了好一阵,眼看着就要轮到他们,陈立农按住了林彦俊的肩膀。

“林彦俊,摩天轮转一圈是十五分钟。”

“给我……给高雄十五分钟吧,不要再想他。”


他想起他们每一次明明在看很美的景色,在吃很好吃的小吃,在玩很好玩的游戏,林彦俊的神色却会倏地冷下来,跌进深井里。

是在想那个前男友吗?

不想再看他的好心情跳蹦极,陈立农踌躇了很久,发出了一个蹩脚的请求。


林彦俊认真看了一眼倒映在对方瞳孔里的自己,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好像有在发一点点微弱的光,完全没有落地时颓丧的气息了。

他点了点头:“嗯。”


他们幸运地被选中了唯二的全透明车厢,门刚关上,林彦俊只往脚底看了一眼,脸色就白到惊人。

“你不会恐高吧?”陈立农坐到了他那一侧,重量的不均引得车厢微微晃动了起来,林彦俊被这份双重恐惧惊得抠紧了座位边边。

看着颇有点惊弓之鸟架势的人,陈立农往椅背上一靠,装作伸懒腰搭了一只胳膊到对方肩上。

林彦俊整个人又僵了一个度。


他们在这种暧昧的沉寂里悠悠升到了最高点,城市里的万家灯火透过玻璃落进他们这个小小车厢。

“我明天有排到要给其他客人做向导哦”,陈立农吸了吸鼻子,他的本意是传达出一点“赶紧珍惜当下”的急迫感来,却意外地起到了反作用。


林彦俊从酸酸甜甜的内心活动里震醒过来。

他是伴游,他是游客。

他的根在这里,而他的一切都扎在上海。

他不可能背上行囊去到上海,他也不可能就此落地当个台南土著。

他们最多只该是在高雄做了短暂相交的两条射线,再往下走,就是越走越远了。来之前他活得浑浑噩噩,来之后他故作洒脱,把自己当作活在梦里,现在更糟糕的是,有人被他拐进了这个梦里,快要陷进去了。

林彦俊,你真不是东西。


他耸了一下肩膀,躲开了对方的手臂,那条胳膊蹭着他的背垂在了座位上。

“我后天一早就去台北赶飞机了,下午就回上海了。”


被口罩遮住半张脸的小孩只剩一双下垂眼能表达情绪,他眼里的震惊和不解交织成一道网,却被对方目不斜视的冷漠轻松划破。


起风了。


/台北/


林彦俊走得很早,陈立农还在前台纠结要不要跟他说再见的时候就收到了十七楼退房的系统消息。他去了房间整理,拆了床上用品,正抱着一团棉织品发呆难过的时候,忽然看到阳台上还挂着那件纪念衫,“我❤高雄”的口号在被遗落的迎风飘摇中显出一份讽刺来。

他的心好像被闷闷捶了一拳。

也好,无所谓的,就留下吧。


又回到前台坐立不安了两个小时以后,男孩蹭地站了起来。

他收拾了简单的包裹,匆匆忙忙地交接了工作,踏上了情不知何起的旅程。

林彦俊,有些话我还没对你说。


他去了台北机场,守在登机口从烈日当空等到日落,电子站牌上的台北→上海,终于还是在他的满心期盼里翻了过去。

年轻的男孩靠在机场座椅上,感觉精气神都被冰凉的椅背吸掉了八成,剩下的两成跟着那个航班升了空,在氧气稀薄的高空分崩离析了。


他迈出机场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空旷的机场周围墨蓝色的天倒扣出一份死寂,有点像很深很深的海。

你怎么没有来呢?


他盯着天空,感觉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用力呼吸了一下,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鼻子好像忽然通了。

陈立农想,淋雨患上的热伤风,好像在刚刚退却了。

紧跟着的是好不了的咳。


/上海/


半年以后,攒够钱的陈立农去了一次上海。

他转了两次地铁请教了一位热心阿姨,才终于来到了林彦俊说过的那个写字大楼。


他抓着行李箱拉杆看反射着四周鳞次栉比楼宇的玻璃幕墙,上海跟高雄很不一样,聚在一起的建筑们都散发着相似的气息,有的是钢筋水泥的现代感有的是旧宅民居的亲切感。而高雄呢,沿街散落着民居和商业用楼,高低错落,新旧交杂。他站在这个散发着人民币气息的闹市十字街头一角,忽然感到格格不入与手足无措。


此刻还是早高峰时间,如梭的人流被地铁和红绿灯运送过来,面目模糊地涌进大楼,他们都穿着西装,打扮精致,发尾的弧度都似乎控制过,上扬得刚刚好。

陈立农想起第一天早晨在民宿趿拉着拖鞋头发乱蓬蓬的林彦俊来。

就,完全是两个世界哦。


他又深深、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融进了行色匆匆的路人堆里。


/林彦俊/


林彦俊离开高雄以后一路北上,到达台北之后离预定的航班还剩大半天的时间,他在铁路站吃了卤肉饭,出站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站内的电子显示屏,因为发车时间临近而被顶到首条的花莲两个字忽然变得格外硕大。


想去花莲看鲸鱼。

这个念头闯进脑海的时候他被自己的临时起意吓了一跳,但肾上腺素很快占领了高地给他的心脏和大脑疯狂发送讯息:去吧!去吧!

理智又在这个时候吹枕边风:好想看看这种温柔生物自由驰骋的模样。


吹着太平洋咸湿海风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还会想起范丞丞,然而并没有。倒是陈立农的声音一直在他脑子里跳跃。

“现在是看鲸鱼的季节哦!”

“我可以陪你去啦。”

“超大只的!”


一个半小时后他见到了这次出海的第一种海洋生物——两只小小的海豚跃出水面,旋转着又扎进水里。船主人介绍说这种是很亲人的飞旋海豚,比鲸鱼常见很多。

林彦俊盯着他们在水中自由自在的姿态,比了口型:请帮我跟鲸鱼问个好吧。


回程的路上也并没有见到那种巨大的海洋生物,林彦俊想他们是在深海游弋还是沉入了海底呢?一切好像又不是很重要了。


在晃晃悠悠的大海上,他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是能量守恒的,曾经付出过的温柔和爱只要耐心等待,是会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回收到的。

那么小孩呢?他要从哪里去回收?


半年后,他从地铁口出来握着热牛奶往写字楼里钻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个从没忘记过的西瓜头。

对方盯着写字楼入口痴痴地看了快十分钟。


他也耐住了性子,借着其他上班族身影的掩护,不顾迟到风险,把自由工作制扛起来当作挡箭牌,静静地去望他。

才半年没见吧,怎么好像又长高了。


热牛奶的温度散掉了三成入口变得刚刚好的时候,小孩推了行李箱转身走了。

林彦俊悄悄跟在了他身后,他想,这几个月他重新积攒起来的温柔,好像终于有了施展之地。


数到三就叫你——他抿了唇,漾起酒窝来。


/纪念衫/

重逢的那天。


陈立农没有告诉林彦俊他在机场等了一个日落月升。

林彦俊也没有告诉陈立农他带走了员工晾衣区那件陈立农的加大码纪念衫。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未来还很长,他们总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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